华灯初上,光影绰绰,路灯将马路上隔离护栏的倒影投在地上,交错的纹路像是这座充满朝气的城市裙子上的蕾丝花边。穿行于其中的车流流连而不留恋——虽然每天匆匆忙忙离去,但却总在相同的路上打转,见相同的人,吃相同的饭,做相同的事儿。
我突然想起我过去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凑合活着吧。
前段时间,陌陌在各大视频网站投放了一段并不算短的贴片广告。因为本人基本常看的视频网站都是会员,所以见到这个广告的机率并不算高。这只广告的画面很唯美,和油腻的师姐比起来这种广告应该会让大多数人更容易接受。
唯有它所展示出的价值观让我感到恶心,用凑合活着作为文案,配上不凑合活着的画面,仿佛犀利的撕裂着屏幕前靠看韩剧和动漫来聊以自慰的都市屌丝们的心。
那种自以为是的讽刺让我感到恶心,深深的恶心。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安慰一个被人强奸了之后小腹日益隆起的少女,说:「亲爱的,你应该好好地享受一下做母亲的快乐。」
凑活活着,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高中的时候我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这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我的成绩在这所并不算太好的帝都普高里数一数二,另一个是我几乎不怎么认真学习。大多数情况下我给老师的感觉就是吊儿郎当,并没有多么努力,也没有多么差劲。
也有的时候,我会因为一些意外做出一点出格的事情,比如有一次我因为玩得太 High 了导致一个小长假的作业一笔没动。其实要搁在一个「差生」身上,或者老师那两天心情比较好的话也不会这么揪着我不放。但是那次老师却当着全班的面把我叫起来训斥了半天。
「你说啊,身为一个学生,你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写作业?」
老师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像是我欠她的是一沓子作业那么厚得钞票,看着她那副火急火燎的焦急模样我却发现自己心里异常的平静。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顿悟出一个道理,于是就顺嘴说了出来:
「学,可以不上。但是,生活不能不继续。」
在那之后的十秒钟里,教室里一片可怕的安静,我目不斜视亦能够感受到来自身边学生那种既惊讶又有些羡慕的眼光。而我永远忘不了的还是凝固在历史老师脸上的那副复杂的表情——那并不是生气,而是突然觉得自己的愤怒失去了理由之后的无助。那是一个成年人在认识到了眼前的学生和自己在世界观层面上存在着的巨大差异而又无法反驳时的彷徨。
后来,我无意中在办公室里听到她在办公室对着隔壁班一个特别勤奋的姑娘怒吼:「你能跟那谁谁谁比么?人家是好学生,你得比她付出的更多才能考出好成绩你知道吗?」
我笑了笑,从办公室走过,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勤奋、拼搏、梦想、努力,所有这些美好的词汇下面掩盖的是人生而不等的天分和运气。因为所有的成功学都是没成功的人照着社会上的主流意见帮着成功人士编纂出来树立威信的,所以他们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些。
我始终认为,你可以不用这么拼的。你感到疲惫,感到困顿,而又装作每天可以工作16小时是这个哈佛商学院性格主导的世界的一个巨大的阴谋——竞争的本质是你今天所付出的所有努力,是为了抵偿别人今天的努力。
如果你不烟不酒,不嫖不赌,不黄不毒,待你钞票及发梢,你会发现你的快乐之源和你在最穷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更少。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你年华已老,青春不再,想追追当年为捧起外文书而放下的韩剧的时候已经看不清欧巴眼睛上的睫毛。就像有人说创业公司不应当有生活,而我却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明天的此时此刻你仍然能够打开微博看到你我的嬉笑怒骂更为重要的事情。
我也曾经像所有都市丛林中的动物一般到西藏进行过洗心之旅,希望能够从腾格天那里得到关于人生于世的终极价值。最终我似乎确实从苍天那里得到了答案——西藏的土地贫瘠,三季太短,藏族的同胞们只能在最热的那几个月稍稍劳作。剩下的漫长冬日,便只能坐在点了一盏酥油灯的帐篷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摇着鎏金的经筒思考人生——仔细对比一下,这似乎和许多人心目中的成功好像差不太多,只不过在你的想象里是能整日坐在星巴克里什么也不做思考人生。
因而,你并不是真的无法过上那样的生活,而是你不敢过上那样的生活。就像之前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旁边望着我的学生那样。与成功与否没什么关系,只是在害怕别人的指责。
当我得知隔壁班特别勤奋的那位姑娘最后高考分差不多是我一半的时候,我如期听到了老师们「她已经足够努力了」、「只是运气有些不好」这样的评价。
如果她早一点认清自己的水平,凑合活着,是不是能更加快乐呢?难道趁早承认自己笨,并放弃,就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么?不知道,她是否后悔将自己的高中浪费在题海里却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和我一个直博了准备去英国读博士后的学姐谈起了我对凑合活着的看法,她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但是却也惊讶于我为什么会对一个贴片广告有如此巨大的反应,说我太拼了。
「不就是一个广告吗?过段时间就下线了。」
学姐眨了眨眼睛。
「凑合活着吧。」
是啊,我想,如果有更多人愿意凑合活着的话,这个世界会和谐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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